日本词学简介:日本词学的演变发展过程?
谁唱箫韶横海去,扶桑千载一竿丝。
这一句,出自张志和的《渔歌子》
张志和的五首渔歌子第一次从大唐传至日本时,极受日本皇室的喜爱,从嵯峨天皇到内亲王智子都为其题过和词。
当时智子只有17岁,未成年一个妹子,可是她和的词比当时日本的一代大儒滋野贞主题的和词都要好,我们可以看一下:
春水洋洋沧浪清,渔翁从此独濯缨。
何乡里?何姓名?潭里闲歌送太平。
私以为这便是日本词学的开山。
其后至第一醍醐天皇时,他的儿子兼明亲王也很喜欢填词。
他写过一首忆龟山,题下写着效江南曲,这个江南曲便是白居易的《忆江南》。
虽然词学在唐代便传入了日本,但是在两宋期间,中国历史上词学最繁盛的时期,日本的词学却没有什么进展,并没有出现什么非常厉害的人物。
主要可能一方面是因为宋与日本的交往,远不如唐代密切。另一方面就是词到宋代已由小令向慢曲发展,各种曲子词必须依照音律而填写,必须用管弦来歌唱,这对于和中国存在语言差异的东瀛人士而言,学习效仿的程度自然是非常难的。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日本词坛虽然于两宋期间沉寂,但是到了十九世纪,却开始重新兴起了。这里主要是因为明清之际,明遗民东渡避难日本的人颇多。
当时水户藩主德川光国崇尚汉学,通经史。由于敬重明遗民朱之瑜,他便尊他为宾师。因而明末清初时,水户成为中日文化的交流中心。当时杭州一个僧人叫心越,也居住在水户,在那里的岱宗山天德寺。
德川光国是德川家康之孙,水户第二代藩主。这个僧人不简单,博学多才,精通音律,他曾写过一本书东皋琴谱,曾经是唐宋的词谱曲。
而那个德川光国,他则有一本文集,叫常山集,其中有他所作的词三十阕。 其中有一首菩萨蛮题贺明心越禅师住常陆岱宗山,也许可以证明他可能和心越禅师学过词。
而在此之前,明崇祯年间巨鹿音律家魏之琰曾带乐器避乱到日本,定居长崎。他的玄孙魏皓继承了他的衣钵从而光大家学,在日本传了弟子百余人。他写过一本书叫魏氏乐谱,其中就包括很多唐宋词曲谱,可以说为日本音律方面作了很大贡献。而与此同时,明刻本的很多词学著作草堂诗余之类都流落到了日本很多。朱舜友的朋友加藤明友在明治三年就藏有万历年间的花间集刻本。
而俞樾的东瀛诗纪中所记载的诗人林罗山,曾在他的文集中记载所见的草堂诗余之随笔。日本音律问题,此时经过这样各种书籍与人才的流入,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而这些知识财富都为明治中期的词学复兴奠定了基础。
而中国到了清代词学复兴,各种著作理论无数,我就不多说了,我要指出的是清代这种对待词学的风气极大的影响了日本方面汉诗作者。
到了那个时候,因为词脱离音乐,日本的学者开始不仅能填小令,也开始创作慢曲了。文政时期的南画名家田能村竹田酷爱词学,著有填词图谱一书,他的文集秋声馆集有词六十九首之多。又比如天保五年的赖杏坪自印春草堂诗钞有词三十三阕。但是由于此时他们大多都是学步试填,章法字句未免生硬,佳作不多。此后到了天保十年,1840年,日下部梦香自印梦香集,以此为分界线,此后日本词学开始昌盛。
梦香有个扬州慢写的很是好看,大家可以看看。
扬州慢·初冬鹿滨杂兴
隔柳渔乡,种梅吟筑,小春独趁新晴。纵东风未到,已嫩麦青青。驻筇处,遥林夜落,甲山毛岭,偏似相迎。任轻鞋、露紫霜红,踏去无声。
倦来留憩,负微暄、茅蕝三楹。看卷雪归帆,剪柔烟舻,惬此诗情。自说狂生安分,优游不敢经营。但满前澄碧,时时濯却尘缨。
梦香的词风恬淡清幽,大概和他的身世有关。
据集前序说他是瓦屋三间,魏阙名心已扫。珠帘十里,扬州幻想全消。
对了,这个序应该是乐八三郎所作,别号翠岩。
梦香的一个朋友野村篁园是江户幕府末期日本最高学府昌平坂学问府的教授。他有一个文集叫篁园全集共二十卷,其中词卷有二,名秋篷笛谱,有词一百五十多阕,已经是非常大的数量了。讲的就是梦香词,他的咏物词力学南宋姜夔,梦窗等人。篁园的词已经十分精致了,即使在浙派中也称得上是佳作。
之后,以日本最高学府为中心的诗人文士都擅长填词,而且后来海运开通,来自中国的词集翻译增多,中日两国名流交游渐广,促使了日本词学的蓬勃发展。
比如明治中经学家竹添光鸿,别号井井仰慕晚清学者俞樾,到苏州拜见俞。俞在春在堂词录有采绿吟一篇记载此事,井井游北京时还作过一个诗词小集叫燕游草。晚清的一个词学名家潘飞声往德国柏林执教时,适遇日本诗人金井秋平留学,二人当时都是年轻人又才华横溢,意气相投,因此酬和颇多。
俞樾与竹添井井,潘飞声与金井秋平都是中日两国的名学者,词人的友好酬赠
此外,当戊戌变法前后时期,一批词学家因为新政被朝廷贬官追杀的比比皆是
其中就有晚清末年的大词家文廷式。 文廷式当年从清朝抵达东京时,日本的数十名大词家前来欢迎。
政变之后,梁启超亡命日本曾写下一篇悲愤慷慨之作,日本词学家森川竹傒为之发表在他所编的随鸥集当中。
水调歌头.拍碎双玉斗
梁启超
拍碎双玉斗,慷慨一何多!满腔都是血泪,无处着悲歌!三百年来王气,满目山河依旧,人事竟如何?百户尚牛酒,四塞已干戈。千金剑,万言策,两蹉跎。醉中呵壁自语,醒后一滂沱。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半为销磨。愿替众生病,稽首礼维摩。
从这首词中我们可以看见的是晚晴时期国事飘摇,当时词人的词风境界开阔起来了, 而这种情况传到了日本,日本的词学正式出现了复兴的盛况。
明治初期南画名家长三州尝组织了一个词社叫香草社, 根据小栗栖布岳所著的丰绘诗史绘中说,先生又设一社,命名香草,以讲词填法也。又说本邦诗余之衰废,将有复兴焉。
因为过去日本学汉诗的人多,会词的人少,香草社成立的目的就是传播倚声之法,用来推广日本的词学发展。虽然长三提倡填词,但是他自己的作品不怎么样,而且在香草社填词汇编中的作品也只平平。
晚清则以临桂派为大牛,四大家为宗主。
但是香草社中有一个人叫山本鸳梁的词写的不错,根据置盐棠园所写的拜石墓碣中说,翁通众艺,而其所长,在铁笔与词。
由于香草社提倡词学,使得当时的年轻人都喜欢填词,词学复兴又更加深一步, 而这段时期就是在日本填词史话中所称为的黄金时期。
而且就在明治十年到二十五年这之间,日本的词学真正开始了蓬勃发展。 当时的作者不仅令词慢曲皆擅长,而且著作颇丰。在当时的东京帝国大学中还开设了词曲概论这门课程,号称当时明治诗坛三大宗匠之一的森鲁直更是十分提倡词学。他的门下大多十分擅长填词,而且他还生出了一个天才少年, 就是他的儿子森槐南。这个少年名大来,字公泰,别号秋波禅侣。 年仅十三岁就可以作汉诗,十六岁的作品就刊登在当时的新文诗上。
晚晴大诗人黄遵宪便对他赞赏有加,说,此子笔墨于词尤宜,若能由南北宗诸家上诉花间词,又熟读长吉飞卿,玉溪谪仙名诗集为根底,那么其造诣当未可量。
其后若有观风使者采东瀛词者,必当为君首屈一指。 这个少年十六岁时便得到黄遵宪如此之高的评价,绝不是偶然。在他仅有的十一年(十六至二十七)词学生涯里,所取得的成就,却是日本填词史上首屈一指的。
滿江紅 題海天花月總滄桑圖
落葉如鴉,白門外、秋飆蕭瑟。咽不斷、南朝殘照,暮潮如昔。敗苑青蕪螢閃淡,故宮蔓草蟲啾唧。一聲聲、寒雁渡江來,哀笳急。
英雄血,刀鋒澀。兒女淚,青衫濕。歎興亡轉瞬,有誰憐惜。月怨花嗔人不管,春荒秋瘦天難必。剩傷心、一片秣陵煙,空陳跡。
这首词是他十八岁时所作,应该是题旅日华人的画卷之词。
这金陵凭吊的笔力已经不逊于大部分的吊古词了。不过我最喜欢一首金陵词还是白朴的,重回首,怕浮云蔽日,不见长安那一首。 主要还是因为他跟随父亲经常与中国人打交道,所以受到了晚清词风的影响,再看看这首词:
满江红 秋兴三首
试望平原,看白骨、青磷无数。空葬送、南山落叶,北山风雨。断井颓垣废草合,玉鱼金碗荒萤护。更莹莹、啼眼似招人,幽兰露。
何如怨,其如诉。更如泣,还如慕。是啾啾鬼唱,鲍家诗句。心血千年磨不灭,丘陵终古谁为主。剩悲凉、满目断肠秋,伤心暮。
下阕过片很明显隐括了坡老赤壁赋的句子。
再看看这个,是他二十四岁时候写的:
绮罗香 湖上望东照庙
庙树红疏,湖荷碧蘸,不问何朝今古。华表归来,鹤意合羞鸥鹭。叹城郭、亡国遗墟,闹京华、软红香土。只青青、镜裏螺鬟,依然好画好烟雨。
渔樵闲话往事,眼见销沉霸业,凄凉祠宇。当日烽烟,记是义军屯处。铅泪泻、卧棘铜驼,香火并、散花天女。剩池中、劫后残灰,做莲心更苦。
这首词主要是慨叹德川家族霸业沦亡之作。激楚凄凉,有些晚清词家的意境。 其尾句亦是化用白石名句。 而在这一年,名古屋青年诗人高野竹隐来到东京,与他交往,酬唱之作颇多。明治十九年岁暮,森作百字令叠韵十阕,奇思壮采,声情并茂,而高野竹隐叠韵和之,旗鼓相当,这不仅是日本词学史上的盛况,也是森槐南填词技艺达到高潮的时期。 可惜的是,森槐南27岁那年,受到首相赏识,被提拔为内阁二等秘书,从此之后他就算偶有所作也是较逊前时。虽然他三十六岁辞职时也有一个罢官诗,其中有句,无如小技雕虫喜,何幸微官附骥休。
但是当时日本的潮流随着维新而变,崇尚西洋的文艺形式,最终不再重视填词了,槐南也就此搁笔了。
森槐南后来任东京大学文科以及早稻田大学的讲师,所教的课程都是汉文学,有词曲概论讲稿连载在诗苑月刊上,他所著的槐南集中有词一卷。他还著有诗话,其中也提到过词学。 他的词话名为槐南词话。 他引用元代诗人元好问所写的赠答张教授仲文诗,以此来说明苏辛之词如天孙织锦,姜史之词如寒蛩泣月,彷佛可以证明他更崇尚的是豪放派。
而他最出色的地方还是黄遵宪所说的,可以冲破异邦的歧异所造成的一些障碍,他的词律严谨,声韵和谐,从这些来看,他的确是日本黄金时期首屈一指的词人。 而除了森槐南之外,其次便可以说高野竹隐了,他一开始写诗,学习的是清代樊榭。后来认识了森槐南便开始学着填词,词风依旧近似樊榭。
而且竹隐不仅词笔妙佳,同时也天生傲骨,终生不入仕途。一生流转天涯干过教课先生或是神社低级神职,六十岁的时候在东京去世了。他虽然与森槐南交往密切酬和颇多,但是他们的志趣却大不一样。因为他生平郁郁,死后甚至不愿留下姓名在世上,因此他的词都没有结集成案。他的好友田边碧堂便写过一首哭竹隐的诗来可惜他。
也因此缘故,竹隐除了刊载在刊物上的诗词外,不曾留下其他篇章,他曾写过一个论词绝句十六首,如今也只剩下四首。但是从这四首诗中可以看到的是,竹隐对岳飞,苏轼很是佩服,比如铁板一声天欲裂,大江东去月明中,以及幕府一时才调工,英雄血滴满江红之句等。说明竹隐和槐南一样,可能也是喜爱豪放派的。并且他也确实有一些豪放之作,比如天风吹散发,倚剑啸清秋。功名一念消尽,况又古今愁灯灯。
但是他也心向朱彝尊,而朱彝尊浙派是崇尚姜夔等人的。他在伊势十一年的生活,落拓不羁,就像柳永那样的浪游于歌馆之中。 他效仿静志居琴趣体,写过不少绝句,艳词等等。
尤其是和森川竹溪两度畅游伊势繁华区时,尊前席上皆为花间体小令。 森川和竹隐十分投趣,也有不少词作,两人虽然都是终生不仕,但是贫富差距还是很大的。森川出身在日本富贵人家,是德川幕府世袭藩主的后代,他十八岁时就创办了鸥梦吟社。刊发鸥梦新志,还曾经与清驻日本大使馆的随员学习。 二十岁时列入森鲁直门墙,遂得森槐南的指导,词笔日工。但是由于维新撤销了德川幕府时代的藩主制度,因此,竹溪也是最后一代末路王孙子弟,他在创作角度都是以遗民的角度看待一切的。他家道中落又不愿意出仕,最终坐吃山空。
后来他就在偏僻的郊区大久保村建筑草堂,名鹃台,取义望帝春心托杜鹃,决心以德川时代的遗民身份,把自己一生寄托在倚声填词之中。到了大正二年,日本词学已经衰落很久了,竹溪仍然独自创办诗苑月刊,登载明治以来汉学家词及论文,这种残守的精神大概也是他特立独行的一种表现罢了。
竹溪一生填词六百多阕,校订词谱,著有词律大成一书,共二十卷,附大曲一卷。 大正六年,他病重之际秉着最后的新年编成诗苑最后一刊,去世后才印出来,附断肠集为其亲友们所作之挽章。
他这种死而后已的精神值得钦佩,因此日本填词史话中称他为日本唯一之词学专家,可惜他的诗词未刊缉全集,仅有他的门人久保天随手抄一份,而此抄本,至今下落不明。虽然竹溪的词是日本史上最多的一家,但是他的词意境重复,内容也大多是描写家族衰落,字句运用也未能完全消除两国之间的差异。但是他所巧妙的运用本国语言,把日语融合在词里,如一首满江红,中有一联为岭寂独居慈母老,萧闲偕隐山妻若。若字在日语中有年轻的意思。此联以老对若,且叶韵,这正是继承又发展了词的优良传统。
森槐南,高野竹隐,森川竹磎等人的作品是十九世纪末期日本词学黄金时期产生的奇葩,他们都说喜欢清初词,其实他们的作品都受到晚清词风影响。追溯根源,日本明治中出现了词学复兴,不是偶然,而是波澜壮阔的晚清词风对东邻的影响。
而日本,近代以来,随着西方文明的大举进入,文学发展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