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全球头号毒枭审判纪实:被指行贿前总统一亿美金)
62岁的华金·古兹曼(JoaquínGuzmán),长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孔。
即便已经身穿囚服,理了属于罪犯的平头,人们也很难把他的长相和“毒贩头子”一词挂上钩:
古兹曼身材矮小,有一张圆润敦实的脸庞,眼睛漆黑明亮,表情平静温和,显得毫无攻击性——在他平和的相貌中,你窥不见一丝毒贩该有的肃杀歹毒之气。
但没有人会小看他。
在墨西哥,华金·古兹曼是一手遮天、呼风唤雨的毒品头目。警察是他的喽啰,官员替他的罪行打掩护;数万条鲜活的生命葬送他手,他的毒品王国“锡那罗亚”(SinaloaCartel),是世界上最大的贩毒组织,估值高达10亿美元。
这位绰号为“矮子毒枭”(ElChapo)的危险头目,在《福布斯》杂志2011年“全球十大通缉要犯排行榜”排行首名。
囹圄之地根本困不住他:古兹曼曾两次成功逃狱,警方掘地三尺也难觅其踪——所有人都明白,在“锡那罗亚”势力盘根错节的墨西哥,古兹曼永远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这让本该属于他的“最终审判”,实行起来困难重重。
深受其毒品生意戕害的美国,从墨西哥手里,接过了这个烂摊子——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宣誓就职总统的前一天,第三次入狱的古兹曼被引渡至美国。
22个月后的2018年11月5日,这场“世纪审判”,终于在美国纽约的布鲁克林联邦法院,如期开幕。
在被安保人员守得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的庭审现场,手段老辣的古兹曼律师团、战战兢兢的匿名证人、踌躇不决的陪审团,和手握24页起诉书、提出10项罪名指控的检方,上演了一场法庭之上的“无间道”。
“最难的,是确保证人能活下来”
敢在古兹曼审判现场作证的人,都要冒着被报复、被追杀的风险。
历史的教训太过深刻——2016年10月,因为在古兹曼的引渡事宜中出力不少,墨西哥法官维森特·扎卡里亚斯在慢跑时被“锡那罗亚”的成员当街枪杀;2009年,来自芝加哥的两名男子,因在制裁古兹曼的事情上和检方合作,在墨西哥惨遭囚禁和枪杀。
这让主持此次审判的法官布里安·科根(BrianCogan),心悬到了嗓子眼。“最重要的一步,是确保证人的生命安全。”科根说。
为此,连检方“公开法庭文件”这种常规操作,都成了悬崖边上走钢丝:检察官在所有公布的文件上,都抹掉了证人的身份信息。
在检方向古兹曼律师提供证人概况时,为了不让“锡那罗亚”方面猜出证人是谁,本来长达100页的备忘录,被删删改改,去掉了一半。
科根甚至启动了“证人保护程序”,决心将证人从头匿名到尾:一些已经入狱的证人,为了防止其在狱中被害,检方将他们临时转移到了“保护性监禁场所”。
其他证人则被护送到了秘密地点,用假的身份生活。“这些证人需要切断所有和家人、朋友的联系,以确保达到安保最高级别。”“证人保护计划”的文件详细介绍道。
而作为此次“世纪审判”中最受瞩目的平民团体,由12位普通美国人组成、手握裁决大权的小陪审团,也享受到了“明星般”的待遇:
从法院择选陪审团之初,向布鲁克林居民发送了1000多张传票起,外媒就在持续跟进,不少陪审团候选人平生第一次接受了媒体采访。
但很快,人们发现,陪审这场聚光灯下的审判,风头和风险并存:陪审团也是极容易受到“锡那罗亚”报复的对象之一,匿名性几乎成了他们逃脱追杀的唯一途径。
为此,在长达100多天的庭审期间,这些陪审成员将全程待在法院大楼里,由联邦警察护送往来,成员们的真实姓名不会对外公布,以防毒品集团任何报复行为。
饶是如此,不少人仍然惊慌不已:一名最终被选定的陪审成员,因太过焦虑,最终不得不退出;另一名女性拒绝陪审,“我母亲说,如果我陪审,就意味着,我们要卖掉房子,躲藏一生”。
意外还在发生:美国媒体透露,和陪审团交流的过程中,一名成员不小心说出,自己擅长模仿迈克尔·杰克逊,另一名则无意中说起,自己家附近有商店卖一种奶油芝士做的美味百吉饼。
这让法官科根如临大敌——如此微小的细节,也足以让“锡那罗亚”追根究底,刨出陪审成员的真实身份——他立刻将这两人从候选名单中划掉。
最终,科根罕见地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举行了一个小型闭门会议,选出了由七女五男组成的12人陪审团。
担忧仍未散去,一名美国缉毒局的特工忧心忡忡地告诉记者:
“在保护证人方面,纽约东区的法院一直做得很好,但现在毕竟是2019年,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太发达了,陪审团的身份不可能藏得住的。”
“美国历史上最贵的审判”
庭审前夕,整个布鲁克林似乎都感受到了那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布鲁克林大桥在开庭日暂停通行,荷枪实弹的联邦警察牵着警犬,将布鲁克林联邦法院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把法院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封闭式堡垒”。
而为了防止逃狱本领了得的古兹曼再次逃脱,他享受到了“VIP待遇”:古兹曼一直被单独监禁在曼哈顿一个安全程度极高的联邦牢房中,由警察车队护送往返于法院。
级别程度极高的安保措施自然所费不赀:据当地媒体报道,法院花费了近5000万美元来保证现场的安全,堪称“美国历史上最贵的审判”。
检方指控古兹曼的10项罪名,包括运输可卡因和海洛因、非法持有枪支、洗钱等,与此相关的证据,则是美国、墨西哥和哥伦比亚方面努力十数年,辛辛苦苦搜寻和追查的结果。
庭审现场,50多名证人轮番上场,其中包括古兹曼的老部下、竞争对手,甚至还有他的前女友。
装着证据的53个文件盒摆在了陪审团的面前,他们必须要仔细看过,判定每份证据“是否被证实”,“是否能定罪”。
这些急切的证人们,力图证明古兹曼走私毒品、持枪、洗钱、谋杀甚至强奸的罪名,但这恰恰让陪审团犹豫了——很多证人本身已经身陷囹圄,看上去更像是为了减刑而指控古兹曼,有篡改事实的嫌疑。
这种踌躇,让陪审团花了更多的时间,来斟酌证词的可信度。
陪审团屡次要求检方提供这些证人过往的“黑历史”——他们传唤了为古兹曼工作数十年的老部下豪尔赫和西富恩特斯(这两人有着“丰富”的诈骗经历),又要重新审阅古兹曼合作伙伴、绰号为“棒棒糖”的毒枭胡安·卡洛斯的证词。
经过六天的闭门会议,当地时间2月12日,美国纽约布鲁克林联邦法院宣布,墨西哥人华金·古兹曼,贩毒、洗钱、非法持有枪支等10项罪名,全部成立,或将面临终身监禁。
“荒诞不经的真相”
这场持续三个多月的审判,将古兹曼的毒品王国,一层层地抽丝剥茧,逐渐露出了腐烂的原貌。
在庭审一开始,助理检察官亚当·菲尔斯就说了一句话:“古兹曼几乎将毒品送到了每个美国人的手中。”
这句话在随后的证词中被验证:为古兹曼工作超过15年的“锡那罗亚”前会计师赫苏斯·詹巴达(JesúsGarcía),当庭指证自己的前老板,在过去的20多年中,走私数十亿吨毒品来往于美国和墨西哥之间。
按照詹巴达的说法,“锡那罗亚”内部分工明确,滴水不漏,每年经手的货物总价值高达数十亿:
“锡那罗亚集团内级别最高的头目共有四位,包括古兹曼和我兄弟——绰号为‘五月’的另一位‘锡那罗亚’领导人。”
“我属于次一级别的头目,在我之下,还有分散在墨西哥各地区的小头头。再往下是‘工人’:包括负责谋杀的‘刺客’、负责运输的‘司机’和‘飞行员’、管理加密通信的‘工程师’和保护货物的‘保安’。”
古兹曼的妻子艾玛·科罗内尔
除了人人心知肚明的贩毒行径,证词还披露了更多关于这位“毒品帝王”骇人听闻的细节。
“他的豪宅里,有一间‘高科技谋杀室’。”
前“锡那罗亚”头领埃德加·加尔文(EdgarGalvan)告诉检方,“这个房间贴着白色瓷砖,隔音效果非常好,而且地板下面铺设着排水系统,这样‘事后’非常好清理。”
加尔文解释道:“这是古兹曼专门用来杀人的地方,没有人能从这里活着出来。”
而强奸幼女和包养情妇,对于古兹曼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为了躲避警方的追捕,我和古兹曼一起在墨西哥的山区躲了两年。”曾是古兹曼得力部下的西富恩特斯作证道,
“在此期间,一个叫玛利亚的女人,会定期送来未成年女孩的照片供古兹曼选择。然后她会把那些孩子,送到古兹曼的住所里。他会诱使她们吸毒并强奸她们。”
“古兹曼把这些女孩称为‘他的维生素’,他说,她们给了他年轻的活力。”
FBI同时透露,古兹曼还会养一些“毒枭情妇”,这些女人既是他的情妇,也是他的下属,和他保持着肉体关系,同时帮助他贩毒。
更多的重磅炸弹接踵而来:墨西哥的官员和政客早就着了古兹曼的道——西富恩特斯指认,刚刚卸任的前墨西哥总统恩里克·培尼亚·涅托(EnriquePe?aNieto),曾经收受过古兹曼1亿美元的贿赂。
“2012年,涅托刚就职,就主动要求古兹曼付给他2.5亿美元,作为政府不再追捕贩毒头目的回报,结果古兹曼给了他1亿美元。”西富恩特斯在庭审现场说道。
不约而同,詹巴达出庭作证时,也提供了古兹曼贿赂政客和警方的细节:“他每个月都会给墨西哥司法部长、当地警察、机场官员等人行贿30万美元,就连国际刑警组织也在受贿范围内。”
而对于2015年那次让古兹曼“名声大噪”的“地遁”逃狱,证人也提供了更多细节——2015年7月,入狱不到一年的古兹曼,通过一条长达1.6公里、甚至装有通风系统的地道,从墨西哥安全程度最高的阿尔蒂普拉诺监狱(Altiplano)逃之夭夭。
“古兹曼的儿子和妻子,几乎从他入狱起,就开始计划这一次逃狱了。”
“锡那罗亚”前首领之一达马索·洛佩兹(DamasoLopez)作证道,
“古兹曼的儿子们在监狱旁边买了房,设法把一个GPS定位器运到了监狱里——这样他们就得知了古兹曼牢房的确切位置。”
“这条地道花了数十个月才完成,古兹曼牢房下方的地方更是很难挖通,他还经常抱怨说,下面挖地的声音太大,吵得他无法睡着。”
古兹曼在逃走时,甚至都是相当从容的——他骑着一辆特制的小型摩托,“风驰电掣”地穿过这条过道,溜之大吉。
当时古兹曼骑的摩托车残骸
“表面上的胜利”
能定下古兹曼的罪,这让检方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是深受毒品之害的美国人民所取得的胜利。”庭审结束后,面色轻松的检察官理查德·多诺霍(RichardDonoghue)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不希望他有任何假释的可能,这是个不会被推翻的判决。”
但检方心中清楚,这场诉讼的胜利,形式大于实质——“锡那罗亚”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入狱而从此一蹶不振。事实上,在另一个领导人“五月”和古兹曼儿子们的掌管下,“锡那罗亚”的毒品生意仍然在正常运作。
除此之外,现任的“锡那罗亚”头目,还在扶持约120个小型的附属贩毒组织,这让政府更难以追踪他们的活动轨迹。
美国缉毒局前国际业务主管迈克·维吉尔却相对乐观一些。
“‘五月’是墨西哥最老的毒枭,他现在年老体衰,一旦他死,‘锡那罗亚’的元气将会受到重创。”维吉尔分析道,“因为古兹曼的儿子们,只会花他们父亲的钱,却几乎不会管理‘锡那罗亚’。”
“无论如何,给古兹曼定罪,只是个象征性的胜利。”这位在缉毒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专家,清醒地说道,“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