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眷风云之声
提拔头脑条理
导读
我们这一代人深受汗青书所纪录的自鸦片战役以来的民族屈辱的教诲,也深受五四活动的影响,有猛烈的爱国、救亡意识。我们从小就唱“打垮列强、除军阀……”之类的歌谣,对包罗美国在内的列强有一种庞大的生理。
8月25日,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度最高科学技能奖得到者,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研究员郑哲敏,在北京逝世,享年97岁。
郑哲敏院士是中国当代力学奇迹的向导者和构造者之一,在国际力学界享有盛誉。他1948年赴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留学,后在钱学森的引导下得到博士学位,1955年2月返国,后成为中国爆炸力学的奠定人和开辟者。
自清末民初以来,中国的青年学子就有赴西方先辈国度留学、向本国引入当代文明的民风,并掀起多轮出国留学的热潮。1937年日本提倡的全面侵华战役停止了这一潮水。1945年第二次天下大战完结后,浩繁莘莘学子又开始陆续从西方引进真理的事情。因欧洲受战役粉碎严峻,日本除满目疮痍外还属敌国,他们大多选择去美国留学,总数凌驾5000人。几年已往,国共内战完结,他们渐次返国。据不完全统计,20世纪50年月上半叶有1200余人返国。若不是美国当局设置了种种停滞,相干的数字还会高得多。这与20世纪80年月后大部门留学职员选择滞留外洋形成鲜亮的对比。当年为什么会有很多学子选择回到中国大陆?那些没能返来的又是出于如何的思量?返国的学子和滞留外洋的学子厥后各自的进展情形怎样?对郑哲敏院士的访谈有助于答复这些题目。
本文原载《东方汗青批评》,返朴经作者二次增删修订颁发。
受访人:郑哲敏院士
访谈人:熊卫民
整顿人:熊卫民、张志会
访谈时间:2010 年11 月16 日
访谈所在:北京中科院力学研究所341 室
受访人简介
郑哲敏,闻名力学家,1924 年生于山东济南,1947 年在清华大学结业,留校做论文引导西席钱伟长的助教,1948 年赴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留学,1949 年得到硕士学位,1952 年在钱学森的引导下得到博士学位。1955 年2 月返国,先在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力学研究室事情,1956 年转入新建立的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先后担当副研究员、研究员、副长处、长处等职,是中国爆炸力学的重要开辟者,著有《高能成形》、《相似理论与模化》等。因研究结果卓著,先后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1980 年)、美国工程院外籍院士(1993 年)、中国工程院首届院士(1994 年)。
图1 郑哲敏院士丨张志会2010年11月2日摄
1
初到美国
熊卫民(以下简称熊):郑老师,我受美国加州州立理工大学普莫娜分校汗青系王作跃传授之托,想请您先容您在美国留学和回中国事情、生存的情形。20 世纪50 年月,留学美国的中国粹者有的选择返国,有的选择留在美国,王传授想对这两类人举行比力研究,托付我访问您。他本身则预备去访问现在还在美国的那些科学家,譬如您的师兄罗时钧。
郑哲敏(以下简称郑):罗老师履历比我崎岖。他比我高一届,与庄逢甘是(上海)交(通)大(学)1946 届的同班同砚,他俩都比我早一年去美国留学。庄老师比我小5 个月,刚于11 月8 日去世,上星期我还去到场了他的追悼会和尸体告辞典礼。
我是1948 年8 月脱离上海去美国的,其时正值国共内战,兵荒马乱。我乘的是美国总统汽船公司的Meigs (美格斯)将号角。船一共走了25 天,门路有些绕:先到香港、马尼拉、吕宋,然后颠末关岛、中途岛。原来还要停檀香山,却正逢船埠工人歇工,没方法装卸船只,以是径直开到了旧金山。
初到美国时挺生疏的,由于我是拿着“扶轮社奖学金”出去的——扶轮社根本上是美国一个构造,在全天下都有分部,它设有奖学金——以是本地扶轮社派一个美国人来旧金山接我,把我放到旧金山一个不错的旅店。住了几个晚上后,我买了火车票坐到小都会帕撒蒂娜(Pasadena)。它就在洛杉矶东北边,都会虽小,但有钱人许多,由于那边天气好,四序如春。(20 世纪)二三十年月是美国出“大王”的期间,许多人退休后就搬到洛杉矶周边,以是帕撒蒂娜住着许多大王,如铁路大王、木料大王等。这些人捐了许多钱给CIT(加州理工学院),对它的进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其时坐的是夜车,第二天一早到洛杉矶,接我的是扶轮社一位鹤发苍苍的老老师,和一位刚从CIT 拿到博士学位、到CIT 航空系做博士后的中国人——冯元桢。冯老师如今很著名,是美国的三院院士,并被尊为“生物力学之父”,近些年连续得到种种奖项,譬如“美国国度科学奖”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冯老师,今后我们酿成了来往甚多的朋侪,出国访问时我常去探望他。冯元桢的底子很好,1937 年考的中间大学航空系,1941年结业,留校当研究生,导师是航空系传授流体力学的老师柏实义。冯老师大概还到百姓党位于成都的航空研究院事情过,研究航空,也许于1945 年去美国,1948 年就拿到了博士学位。
刚开始几天,扶轮社把我摆设在一个老老师家里——他是扶轮社的秘书,叫拉兹(Lutz),是位电器工程师。开学报到后,我就住在校园里一幢两层楼的屋子里。第一年,我的室友是唐有祺,他在鲍林主持的化学系搞物质布局研究。住在隔邻单间的是肖健,他其时在美国的名字是肖积健,学高能物理的,正随着正电子的发觉者安德森研究高能粒子。唐有祺与肖健原来就比力熟习,我去了之后我们三个就常在一路。厥后吴耀祖也来了,他与罗时钧、庄逢甘在交大是同班同砚,1947 年出国,1948年转到加州理工。罗时钧也是头一年不在CIT,第二年才转过来的。厥后我又了解了罗沛霖。他与钱学森同代,比钱学森低一年级。我还了解了研究物理的李整武匹俦,以及研究生物的鲍文奎和沈善炯。因学校校舍有限,鲍文奎和沈善炯其时住在校外。谁人时间,CIT 没有女生,没有黑人,但有印度人和中国人。
熊:住校外是不是要廉价一些?
郑:不,照旧住校内比力廉价。我们那栋楼,楼上满是宿舍,楼下有一半是宿舍,尚有大食堂和剃头厅。楼上和楼下各有一个大众浴室。
2
梅贻琦没有发动我去台湾
熊:你们这些差别专业的中国同砚,其时来往多吗?
郑:刚开始时,我们的来往并未几,没有什么大众聚会。1948 年晚些时间大概1949 年——就在罗沛霖去后不久——留美中国科学事情者协会(简称“留美中国科协”)建立。然后大伙的聚会才多了起来。罗沛霖是留美中国科协在CIT 小组的头,记得在钱学森从MIT 回到CIT 时,他曾构造我们去接待钱学森。
熊:谁人时间,是不是有海峡两岸争取留学人才的题目?
郑:我知道1949 年脱离大陆时,蒋介石的确接纳了步伐以争夺人才去台湾——他不太乐成,更多的人才留在了大陆。至于之后百姓党政权是否也有争夺外洋留门生的政策,我就不太清晰了。我只能就小我私家的履历谈一谈。梅贻琦等人曾找过我频频。
我的大学一、二、三年级是在位于昆明的西南团结大学念的,四年级时清华、北大、南开复校,我被分到清华。结业后,我留校做助教。作为门生和小助教,我和校长梅贻琦本来是联络不上的。他之以是了解我,是由于我厥后争夺“扶轮社奖学金”的事。在中国北方的西安、北京、天津以及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的多个都会都有扶轮社。其时,他们有一个奖学金名额,要在全中国范畴内甄选。
有一天,我和清华的二三十个年轻西席一道,到场了北京扶轮社的奖学金测验。重要是考英语,我记得有作文和口试,主考官是陈福田和Winter——后者是个墨客,一向只身,“文化大革命”时仍在北大,厥后在中国去世。考完后,清华推举了我。其时,北京的扶轮社托付清华、北大、燕大、辅仁等高校各推举一名候选人,也许他们也是用测验的要领来选拔候选人的。厥后,北京的扶轮社从北京各校的推举人中选择了我。然后,他们又去西安、天津挑人。卖力此事的是凌其峻。他是清华书院早期的结业生,厥后留美,返来后搞实业,做收支口商业等。那些都会的人选也确定后,再在整个北方挑选。我当选中。再厥后,我又与分别来自长江流域、珠江流域的那两名候选人竞争。终极,我当选上。
熊:天下才录用一人,您能当选上,真是不简洁。
郑:的确不简单,以至于在“文革”时有人质疑我是否在这件事变上走了后门。但我的确不是靠干系。之以是能当选上,我想重要是因为机会使然,且与我上中学时学英语的时机较好有关。在斟酌人选的历程中,梅贻琦为我写过推举信,这是我和他打交道的开始。
1948 年末,梅贻琦脱离兵临城下的北平南下。1949 年末或1950 年头,我记得是在我刚拿到CIT 的硕士学位开始念博士研究生时,他忽然来找我。没谈什么另外事变,只是报告我他也来美国了,任职于“华丽协进社”(China Institute in America),在纽约有一个办公室,卖力美国给“清华”的基金,正在网络一些册本,预备未来运回“清华”。
熊:没有鼓吹您未来去台湾?
郑:没有。1953 年左右,他第二次来找我,邀我去用饭。其时正值他或他夫人生日,他的女儿、半子也来了。席间谈到解放前夜,地下党来找过他,盼望他留下,但他没留下,是最终一批从东单机场飞往南京的。他之以是走,是由于不认同共产主义头脑。他向我评释了本身的政治态度,但并没发动我去台湾。之后不久,我又接到原清华大学外语系主任、我到场扶轮社测验时的主考官陈福田的一封信。陈福田是华侨,解放后就回了夏威夷。他在清华曾经颇有影响——当时清华园有三座小巧幽雅的天井,分别称之为甲所、乙所和丙所,甲所是校长梅贻琦的住宅,乙所是哲学家冯友兰的住宅,丙所便是陈福田的住宅。他给我写了信,但我没复书。
熊:他们找您,是不是构造的意思?
郑:不是。只是私家来往性子,并不代表当局机构。他们或许有劝我不要回大陆的意思,可并没有明说。
3
到场留美中国科学事情者协会
熊:共产党方面呢?
郑:那便是有构造的啦。留美中国科协现实是受中国共产党的向导,其重要事情便是发动留尤物员回大陆——刚开始时隐藏一点,新中国建立后就明白地震员家人们返国。它与在英国的留门生构造也有联络。我通过它还收到过从英国寄来的小册子,对付怎样返国,上面说得很细致。当时我哥哥在英国。我1948 年出国,他1949 年出国——其时英国有个工场提供奖学金,他就去了谁人工场。厥后,他给我写信说想去美国上学。可美国说中国由共产党当权了,不担当他。1950 年末他就返国了。
熊:到场留美中国科协必要办什么手续?
郑:其时并不是全部留美的中国粹生都到场了(留美)中国科协。我到场了。到场时没什么手续,报个名就可以了。然后家人们开会,探讨我们能为故国做点什么事变。冯元桢当时候正在做博士后,他说可以做几件事变:一是买点书寄归去,一是翻译点书寄归去,一是写点书寄归去。其时并没有人在会上明白亮相要返国,但不久之后就有好几人归去了。1950年,庄逢甘、罗时钧、沈善炯、鲍文奎也连续返国了。其时有三位先辈在CIT。一位是中间大学物理系传授赵忠尧。1946 年他应邀到美国观光原子弹爆炸试验,然后到美国的一些试验室访问,厥后去了CIT。他手里有一笔受中间研究院所托去买原子研究设置装备摆设的钱。1950 年,他和罗时钧、沈善炯一道返国,一路在日本被扣。一位是清华大学化学系传授黄子卿,他于1948 年赴美,属学术休假性子,邻近解放时返国。他很有味,每每和夫人一路作诗,然后念给我们听。另有一位叫余瑞璜,抗战时是清华大学金属研究全部名的传授,是应鲍林传授之邀到CIT 做短期访问的。他返国到场了建国大典,厥后屈从构造安排去吉林大学(最初叫东北人民大学)开办物理系,再厥后被划成了右派。
到CIT 之后的第二年,我搬到楼下,与罗沛霖一屋。罗沛霖每周末都去钱学森家。我总猜疑他有特别使命,可至今他都不认可。罗沛霖说,钱学森的名字不相宜在我们留美中国科协CIT 分会的混名册上显现,以是,那上面真没有他的名字。但是,我们的接待会和CIT 分会的建立会,钱学森一家都出席了,厥后分会的运动他就没再到场过了。
其时冯元桢很积极地预备返国。他的朋侪易家训,执政鲜战役发作之前,把书都寄返来了。冯元桢是一个很和蔼的人。他与夫人喻娴士在国内就了解,1950 年时在美国的一个教堂里完婚。喻娴士的父亲喻传鉴是南开中学的首届门生,大学结业后帮助校长张伯苓,成了他的重要助手。张伯苓厥后从政,担当百姓参政会副议长、测验院院长等要职,南开中学重要由喻传鉴治理。
图2 朱光亚等人给留美同砚的一封公然信(采自哈佛燕京学社收藏的《留美门生通讯》第三卷第8期,1950年3月18日出书。)
熊:在回不返国的题目上,其时哪些人比力有招呼力?
郑:华罗庚是比力有招呼力的。他是留美中国科协的卖力人之一,在返国前跟家人们写过公然信。葛庭燧也给钱学森写过信,这是我厥后知道的。我们其时与留美中国科协芝加哥总部的联络端赖罗沛霖。丁儆其时也是比力活泼的,他与我同岁,现在在北京理工大学,得了老年痴呆。
4
为什么不留在美国
熊卫民(以下简称熊):你们这些留门生,其时有没有选择去台湾的?
郑哲敏(以下简称郑):在我们圈子内里,人们要么回大陆,要么留在西方,没听说谁要去台湾的。由于都怕蒋介石,他在知识分子中名声已经臭了。像我这种并不积极参加门生活动的中心派,后期也以为百姓当局贪污得太锋利,糜烂已经是体制的一部门,不行能靠蒋介石来清算,本来曾经对他抱有的盼望全都放弃了。
1948 年,百姓当局派了一个叫于斌的上帝教主教,把好几百位高中生——我们称之为童男童女——与我们同船送到美国去。
熊:几百小我私家?
郑:那条船上光中国人就有几百个。此中,有十几位年轻西席来自清华,他们多数都是过了一年就返来了,譬如说王补宣、陶渝生。陶渝生是陶孟和的儿子,陶孟和厥后当了中科院副院长,1957 年被划为右派。
熊:陶孟和是“内控右派”,其时并未颁布在右派名单之中。您在学成之后为什么没有留在美国呢?
郑:我们这一代人深受汗青书所纪录的自鸦片战役以来的民族屈辱的教诲,也深受五四活动的影响,有猛烈的爱国、救亡意识。我们从小就唱“打垮列强、除军阀……”之类的歌谣,对包罗美国在内的列强有一种庞大的生理。
我们能充实看到美国社会的长处。比方,美国的改变很快,汽车的格局刚推出不久,又会出新型的,衣服样式、料子更这天月牙异;而国内涵百姓党统治之下,几年已往照旧老模样,而官方的糜烂日甚一日。面临这些猛烈的反差,我们对美国固然有好感。不外,与此同时,我们对资源主义社会也照旧有所忌惮,对美国社会也照旧有点见解。已往在国内时,我们以为国有的便是前进的。在美国看到铁路产业都是私家的,不太能担当;在美国吃的早点都是一盒一盒的,很便利,不外处处都云云,觉得把持得锋利。更紧张的是,我们觉得到了美国社会对华人的卑视。这是恒久以来形成的。比方华人不克不及入籍的政策,从19 世纪后期开始,犹如到20 世纪40 年月(有人说到1945 年)才排除。
图3 1955年郑哲敏离美返国前照片
熊:您适才说的是美国当局的政策。美国人待你们怎样?
郑:我们普通都觉得美国人是很友爱的。比方我的奖学金是美国人提供的;进修时期,我曾担当聘请在两个美国度庭居住,他们待我也都很友爱。但是也有破例,有的美国人不可一世,有高高在上之感,犹如中国人不如美国人似的。1950 年,我还没结业;冯元桢已经结业,在MIT 有项目。我对冯元桢说,我另有一年就拿到学位了,美国哪儿也没有去过,想出去转转。他就与他夫人和我共三人开车围着美国,包罗南边所谓的Deep South 区转了一圈。在很多都会,包罗华盛顿在内,都发觉有饭馆在门口贴着通告:我们不欢迎有色人种。都城也云云,南边更不消说了。在南边的以黑人为主的都会中,上公交时黑人直接走到最终面,前面纵然有空地黑人也不克不及坐。在影戏院里,黑人肯定不克不及坐在中心——那种好位置只留给白人——进门时,黑人只能从歪路收支。加州理工地点的帕撒蒂娜固然小,也有黑人区。钱学森本来住的屋子很好,失事今后,房东不肯意再租房给他。他只好另找住处,厥后租的屋子离黑人区很近——过几条街便是黑人区。这种事变让人很不舒适。
除种族卑视气氛外,文化上的差别也让人不从容。结业之后,恒久在外只身客居的我,常觉得本身像浮萍一样,没有根,很孤单,没人可以交换。总的说来,其时的社会氛围非常压制,我们在美国过得并不兴奋。另一方面,因为朝鲜战役发作,通讯未便,我们对中国国内所现实产生的情形并不是很相识。我们只是听说社会治安变得很好,通货膨胀等乌七八糟的事变都没有了。与我父亲通讯时,我还相识到,解放后,他没再摆钟表摊子,而是办了个钟厂,圆了年轻时想办点实业的幻想。这些都是好消息。究竟上,当时我们是听不进坏消息的,只要有人说中国欠好,我们这些中国人就必然要跟他顶牛。这种情感是本来的文化造就出来的,无法躲避。有空的时间,我们每每会看科协订阅的香港《至公报》和纽约的《中原日报》,两者都是偏向中国共产党的。《中原日报》每每开天窗,以示对美国当局的抗议。
朝鲜战役打起来后,我们看到一张照片——杜勒斯到火线去观察,我们就对美国人说:战役是你们先挑起来的,有照片为证。以是,偶然候在学校跟同砚用饭时,也会争辩起来。固然同砚并不坏,常和我在一块儿。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许多人都想回大陆。不外厥后有些人并没有返来——一旦结了婚、成了家、有了孩子,情形就改变了。以是说,那些没返国的纷歧定便是阻挡共产党的。
5
在麦卡锡主义的暗影下
郑:在对中国留门生返国的事件上,美国的态度是有改变的。1950年罗沛霖返国时,美国事鼓舞留门生回中国的。朝鲜战役开始后,就不让返国了。1951 年缓了一年,1952 年他们就找我贫苦了。
熊:他们是怎么找您贫苦的?
郑:1949 年得到硕士学位后,我成了钱学森的博士研究生。1950 年下半年,我申请返国,没获答应。1951 年,我又一次申请返国,仍没乐成,不外也没把我怎么样,只是移民局曾经有人把我领到一个房间,有个穿礼服的坐在门后的桌子边,问了我许多赤裸裸的政治题目,譬如中国共产党是不是由苏联所操纵,等等,约莫有十个如许的题目。1952 年上半年,来了一封信,让我某天去移民局办公室一趟。我一进去,他们就把我给扣了,还给我念工具,说我黑白法居留——他们用这个“帽子”把我给扣了下来。同时被扣的另有两位CIT 的同砚。一位是冯元桢的夫人喻娴士,另一位是机器系一位姓陆的同砚。
然后我就打讼事。我说,既然你们称我黑白法居留,那我就主动离境。1952 年7 月,我接到他们的一封信,说同意我主动离境。但是4 天后,他们又来了一封信,说:思量到你回中国不切合美国长处,我们固然同意了你可以主动离境,但不许可你离境,也不许可你有任何离境计划。我就如许被扣了下来。我于1952 年6 月博士研究生结业,之后就成了没怀孕份的人,护照也被收失了。CIT 对我不错,以助教报酬收留我教了两年书,做了些研究事情。
熊:既不让居留,又不让脱离,您的遭遇与两年前钱学森的遭遇雷同。
郑:我估量,我的事大概与钱学森有关,1950 年罗时钧他们在日本被扣押也大概有他的身分。CIT 的留学职员中,最早返来的是肖健。1949年,他学业尚未完成,即找了个停靠天津港的货船返来了。罗沛霖是一年后走的。他很敏感,论文没做完,就买了船票预备返国。厥后他没在洛杉矶上船,而是买了飞机票,赶到檀香山后再上船。要不是如许走,他肯定会被扣下来。
熊:真的不简单啊。美国当局想法将你们留了几年。在这时期,有不少人完婚生子,然后,就很难再归去了。您的遭遇是不是也与麦卡锡主义有关?
郑:麦卡锡主义在我们学校影响挺大的。有小我私家叫威因鲍姆(S. Weinbaum),在CIT 化学系任助理研究员,因被控作伪证否定本身是共产党员而被判刑。他在学校的朋侪也遭到猜疑,弄得学校氛围告急。我厥后才知道,威因鲍姆与钱学森相识,钱学森还曾写信推举他到喷气推进试验室去事情。二人同时到场过不少运动,此中有些是共产党的外围构造的运动,有些大概便是共产党的运动,钱学森本人纷歧定知道。是以,查威因鲍姆的时间查到钱学森身上来了。这件事变对钱学森造成了压力。化学系的鲍林传授也受了威因鲍姆变乱的影响。鲍林是前进党党员……
熊:前进党?
郑:对,前进党,民主党和共和党之外的一个政党。前进党出过一个叫华莱士的,曾在罗斯福期间任副总统。他在1944 年访问中国,捎了些美国蜜瓜种子到兰州,厥后,兰州的农学事情者试种乐成,将其定名为华莱士瓜。在一次政治性的运动中,我曾和鲍林一路吃过早餐,显着感触他受到了压力。其时有一个非美运动观察委员会(Committee to Investigate Un-American Activities)曾到我们学校搞检察运动。
熊:这些观察运动是疑神疑鬼,照旧的确有所依据?
郑:当时候苏联在美国的确部署有特工网,而美国共产党也的确有地下运动。1953 年,罗森堡(Rosenberg)匹俦被判正法刑,便是由于泄漏了秘密给苏联。美国当局对共产主义向来鉴戒,苏联的原子弹(1949 年)、氢弹(1953 年)出来后,更是变得恐慌起来,而老黎民也如同草木惊心,一忽悠就起哄得锋利。麦卡锡主义便是在这种配景下鼓起的,他们在许多地方开展对共产党的追查运动,到达了疑神疑鬼的水平。美国当局还设立了联邦忠诚观察委员会,要求公事员、军方人士以及大学传授等搞“忠诚宣誓”,声明本身效忠美国当局,差别情共产主义等,不然就会遭到开除。这些观察弄得民气惶遽。有些人被说成pink(粉红)。弄得他们也比力告急。
熊:博士结业后,您团结法身份都没有了。
郑:是啊。我不知怎样争夺自身的正当权柄。厥后有人报告我,移民局利用的是差别于民法的另一套执法体系,什么事变都醒目出来。被非法拘留过之后,我就申请主动离境。审批的效果是不让走,还把我的护照充公了,让我没法出去事情。1952-1954 年,我就在学校待着做助教;还像自由撰稿人似的,做点暂时的研究事情,写一个研究陈诉,得几百块钱。
熊:您其时的收入状态怎样?
郑:我有社会保险号,学校有助教人为给我,别的,我再办理零工,总的说来,收入是比力差的,跟曩昔做研究生时差未几。
熊:您为什么不去做博士后呢?
郑:做博士后也得怀孕份啊,还要有事情的资格证明。拿冯元桢来说,他做博士后之前,曾去过墨西哥一趟,以餍足美国移民局的要求——博士结业后要有离境履历才气做博士后。他去了就回,在那边也就待了一天,但待一天也算出去过了。
熊:在业余时间您做些什么呢?
郑:重要是看书。结业后我看了许多小说和纪实作品,尤其是侦察小说。印象较深的是史沫特莱写的一些工具。她是个记者,曾应邀访问延安,写过许多相干的报道和文学作品,被以为是中国共产党的辩护人。我试图通过她的笔来相识新中国的向导人。
熊:您其时与国内有直接的通讯往来吗?
郑:有,但未几,重要是与我父亲通讯——直接写给他,至于路上怎么走,我不太相识。也许要颠末香港吧。
熊:其时您父亲在那边?
郑:解放时我父亲在香港,1950 年,我妹妹把他接回上海。在通讯中,我父亲并未向我表达对政府的不满。但我模含糊糊知道,返国后会操纵得很严,由于美国社会对中国的情形也有先容,如报纸上说中国事警员国度、已在朝的共产党仍连结隐秘构造的作风等。我们还获悉国内正在开展“抗美援朝”活动,阻挡“崇美恐美”头脑。对“知识分子的头脑改革活动”,也即党对知识分子“洗脑”之类的工具也听说过一些。清华大学化学系主任高崇熙在“三反”活动中自尽的消息,我也有所耳闻。对付这些负面的工具,我是半信半疑。以是,1954 年中美日内瓦会商后许可我们走,我一方面很快乐,另一方面又有些告急。我知道,一旦归去,恐怕就不会再有出来的时机了。
6
绕道欧洲返国犯了大忌
熊:听说您当年是绕道欧洲返国的?
郑:是的。之以是云云,有点小我私家缘故原由。我爸在香港时,我妹妹发动他返来。他给我写信,说本身做了一辈子买卖,也就积贮了不到两万美元,都寄给你吧。我把这笔钱存到了银行。只管其时我在加州生存很窘迫,也一向没动用它。我胆量小,怕钱会被充公,就在脱离美国时,把钱从美国银行取出来,费尽心机把它转移到欧洲去。我爸恒久做钟表署理商,从瑞士入口钟表。我决定先让钱流经瑞士。但其时不简单拿到瑞士的签证。瑞士人说你来可以,但是你要报告我你去那边。我就先办成了去日本的签证,接着就有了到瑞士的签证。瑞士签证办下来后,我又办了去法国、意大利的签证。到瑞士后,为了得到进入香港的证件,我在那等了近三个月。在香港登陆后我就溜了,把去日本的票废失了。
熊:您买的是去日本的船票?
郑:我的全程旅票直到日本,在美国就一口吻买好了,花了我800 美元。一起花销很大,我1955 年2 月回到国内时,口袋险些空了,只好靠父亲给生存费,厥后有人为后经济状态才好转。
熊:返国之前您有什么预期?与厥后的现实情形有落差吗?
郑:我想在返国之后去钱伟长那边事情。我曾给钱伟长写过信,但他没复书。我妹妹于1946 年考进燕京大学,1950 年结业,去北京市当局当翻译。有一次在开会时她碰到了钱伟长,跟他说了一下我的愿望。钱伟长说我可以去他那边。就如许,我有了一个事情的地方。
返国之后,我才发觉,由于去了趟欧洲,我的经历显现了“疑点”。我哥哥曾写信诘责我父亲:你为什么让哲敏去欧洲?搞得他的小我私家汗青很庞大。
熊:这件事变影响了构造对您的信托度,以及您今后的事情吧?
郑:是啊。这段履历没有证明人,是一段汗青空缺,或许影响了对我的利用。但去欧洲的事不克不及怪罪我父亲。我被美国当局限定了几年,是一有时机就跑,之前基础没来得及收罗家里人的定见。
熊:那么急?
郑:由于离境是有限期的。我走的时间也挺庞大,要从纽约走,但我的移民局干系在洛杉矶。我从洛杉矶的移民局拿到一封许可我脱离的信,从纽约上船。纽约移民局还真派了人来,随着我上船,监视我脱离。
熊:护照也发回给您了吧?
郑:同意我走后把护照还给了我。其时它已颠末期,我就去洛杉矶的百姓党领事馆延伸“中华民国”的护照。到瑞士都城伯尔尼后,我找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使馆,在那边得到一份留门生返国证。因为瑞士和英国只认可新中国,我在美国的公证处办了个无国籍身份证。接着,我再去英国驻瑞士大使馆管理过境香港的签证,这件事以及船期的变动,拖了我近三个月。几年前,我一个妹妹半开顽笑地对我说,凭我这段履历就可以把我划成右派分子。1958 年,我们力学所调解偏向,紧张的“上天”、“入地”、“下海”使命与我无关,我只管不被器重的“工农业生产中的力学题目”;“文革”时我的汗青也没法说清;我厥后当力学所长处较晚,或许与这种猜疑有联系关系。
熊:谁人年月的行政向导多有地下事情履历,风俗于猜疑他人也在黑暗搞什么运动。与您雷同、因“汗青不明”而遭到“操纵利用”的科学家另有一些。
郑:到香港后,我找到中国观光社,办了过罗湖桥入境的手续。然后到位于广州的留门生招待所,接着回家,到上海。在瑞士办手续时要交8美元,说是脱离该国后再还我。我到上海后,瑞士领事馆给我来了封信,让去取还我那8 块钱。我其时没颠末构造答应,直接叫了个三轮车就去了。厥后一想,这一步我走得很欠好。在其时的目光看来,这是遭人猜疑的事变——是不是去担当什么使命了?以是,我在欧洲走了那一趟是犯了大忌。假如不走那一趟,我厥后的事情性子都市纷歧样。
熊:同为钱学森的门生,您的师兄庄逢甘、罗时钧等做的可都是与国防相干的保密事情。
郑:我如今年龄大了,回顾往事,以为富厚的人生履历也未尝不是一种财宝。
图4 郑哲敏老师(2014年8月25日熊卫民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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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景简介:本文2021年8月26日颁发于微信民众号 返朴(麦卡锡主义暗影下的中国留门生——郑哲敏自述留学和返国履历 |熊卫民访谈),风云之声获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孙远